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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:徐詠然(中文大學社會創新研究中心研究助理)、陳敬慈(中文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)
作者按:作者回望2月一場醫護由下而上的罷工行動,因訴求強調「全面封關」引來社運界質疑是過度訴諸排外情緒,有助長種族主義之嫌,希望分享一些對醫護罷工組織者與參與者的觀察:組織化的群眾運動,縱使難以與大眾情緒撇除關係,但民主的組織過程能重新定調抗爭,使參與者轉化。相比以往,工會的主導為運動帶來一定的進步性。
可以想像,沒有新工會,醫護人員不會夠勇氣罷工,民間情緒更易帶去右翼民族主義。運動的社會影響力不足,又會強化業界與群眾的憤怒與無力感,讓排外本土派能藉疫症期間的恐慌與潛在傷亡,在醫護界再進一城,使主流運動愈走愈右。
反觀HAEA工會(醫管局員工陣線)的領導層具有一定進步性,並沒有將議題拉向種族矛盾、身分政治的方向。工會提出了具體的訴求(尤其是罷工第4天,HAEA提出了11項仔細訴求,包括爭取指定型號及數量的防護裝備 ),也有聚焦的談判對象(即政權與醫管局)、清晰的計劃(談判對象回覆的期限、行動升級日程、參與罷工的方式等)。這種手段、目標與對象明確的集體行動模式,對實際上推動公共衛生與醫療界變革,至為重要。
過分強調政治正確 不利群眾運動開展
大社會本身一定有某些種族歧視情緒,但醫護工會運動是要將之重新理性化、組織化,調和民粹化的傾向,讓運動重回正軌,對準有權勢的資方與政權。回歸民主工會主義(democratic unionism)的框架,工運有兩大目的:
1)得到行業大多數會員的支持;
2)得到公眾的支持。
要得到最多人的支持,訴求應是理性人所能同意的,一般都能避免由種族歧視主導的情况。
不過,民主的訴求不一定進步,進步的訴求也不一定民主,這是組織者必須面對的現實。就算工會領導者有多進步,若號召的行動沒有工人基礎,只能淪為邊緣的呼聲;反之,在一場群眾基礎足夠紮實的運動裏,早已滲透日常的性別、種族主義,無可避免地會出現。以2007年的紮鐵工人罷工為例,時任議員「長毛」梁國雄為鼓勵士氣,提着代表商會主席的布公仔,號召罷工工人「揸爆佢春袋」(將他的睾丸掐碎),行動不無性別主義成分。又例如在反送中運動期間,我們聽到一些分享,在前線抗爭的勇武派年輕女性,談起性別問題,會認為香港的男女已經平等,性騷擾的起源是女性的衣著不檢點;抗爭者又會嘲笑警員為「毅進仔」 ,語帶學歷歧視。
這是一場素人的運動,參與者不一定有社會科學的訓練,也沒有經歷過社會運動組織的洗禮,帶着是一般社會大眾的主流意識。工會運動的意義在於,可以透過組織化和未來的工會教育,提升會員的社會意識。但是這是長遠的工作,假如在運動的起點,過分強調政治正確,雖可以滿足知識分子浪漫化的想像,卻不利於群眾運動的開展。
作為長期觀察和參與社運組織的人,我們並不願意以一句「無傷大雅」,蓋過歧視用語本身能造成的傷害與分化,亦認為對主流的反思與批判很重要。但我們也不願意因為一句引起共鳴的口號,抹殺運動訴求本身所具備的進步意味。對於「全面封關」的訴求被指訴諸歧視情緒,我們的看法亦如是。
重奪運動主導權 轉化情緒排優次
公共衛生與醫療制度改革,需要大量公共資源及長遠規劃。若社會大眾誤以為排拒外來者,就能解決問題,將錯失推動真正變革的機會。因此,退一步來說,新工會運動即使政治並非完全正確,但卻是很少有的機會,令中左力量可以重新取得運動的主導權。機會一過,右翼民粹派又會回來,佔據壟斷地位。要取回運動的主導權,就無法不回應群眾情緒。組織者首先需要接受並適應這些現象。欲進而轉化之,就必須先努力爭取運動的領導權,並對自身的議程排下優次。
以美國的左翼為例,2020年民主黨初選參選人桑德斯(Bernie Sanders)代表民主社會主義左派,他不會高調譴責白人工人的民族主義情緒,對LGBT的議題也或者沒有自由派候選人般敏感。文化主義新左派強調政治正確的小眾身分政治,偏好支持LGBT候選人,經常對白人至上意識提出批評。然而,他們為個別選民的政治取態成熟程度,設下頗高的門檻,在彼此日常的溝通與理解並不充分的前提下,並不利於建立廣泛的工人階級團結。這變相將「未被啓蒙」的群眾,拱手推向特朗普的極右陣營。
一個較好的示範,可參考「師奶反送中」組織者黃彩鳳的做法:「具體來說,如何去做那個(坊間中港矛盾的對立的)融解呢?我們有一位殘障的師奶,他很討厭大陸人和新移民。那時有一個新移民來(街站)寫東西,這個師奶說自己本來很恨他們,但如果他們都有站出來,那又不同……其實沒有一個人天生就會有什麼政治立場或感受,但你只是否定他的話,就沒有話聊了。要熟悉那個人,有基礎之下才可以對話,否則就是一種對立……在共同之下,我也會強調有什麼差異被邊緣化了,例如殘疾、男師奶(男性家庭照顧者)。人們常常說:『你們媽媽要出動了!』我要不斷提,不是呀,我們還有男師奶!」
社區和職場的組織化和民主化,有利營造一個更理想的共同體。要爭取大多數的群眾力量,首先必須找到對方最切身面對的壓迫,建立信任與對話的空間,聆聽他們想法的由來,在日積月累的磨合裏,尊重差異,建立共識。如果一開始就否定群眾情緒,長遠將是對進步議程的打擊。
原文刊在明報世紀版(4月25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