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:花兄
晝夜匆匆,乘客上下車,與巴士司機只留一面之緣;但在工運界內,「做得新巴嘅都識輝哥」,絕非浪得虛名。新巴職工會會長鍾松輝,17年來手執信念如軚盤,在油門與腳掣進退間,駛上為同袍捍衞權益之路。「有時感覺好孤單,因為同你走埋一齊嘅人唔會太多。」窗外風景縱是荒涼,卻又絢麗。
訪問當日,輝哥剛完成116號巴士的早更,朝六晚三,「方便搞工會嘢,係咁架啦」。36年的循環線,起點是1979年經濟低迷的香港,「考到個車牌,市面又冇咩好工作,試吓入巴士公司,佢又請,就做到而家 。」那些年的中巴,縱有左派工聯會與右派港九工團兩大工會,每年與資方商討加薪只是例行公事。1981年前後加入右派工會,他說生活跟一般人無異,「吃喝玩樂」。
平穩的單程路,繞不過「六四」路障。天安門的槍聲,驅使他走進百萬大遊行的洪流,自此回不去了,「當時我做夜更,一收工11、12點梗係落新華社瞓覺,晚晚落去!」1989年,也是巴士工運的序章:中巴員工不滿退休金機制,自發籌組罷工,兩大工會卻形同虛設,他身為抗爭者看在眼內,「有能力嗰啲唔想做,冇能力嘅想做都做唔到。」最終左派工會折服發動兩天罷駛,以資方讓步作結。
1998年,新巴接手中巴專營權,輝哥亦順勢另起爐灶,成立新巴職工會。從最初10 數會員,壯大至今天1,200人,全因連場硬仗省靚招牌。按章工作、慢駛、罷駛,屢次與公司「砌嘢」,換來管理層一句「未見過一個工會咁癲,五年搞八次行動。」他不認激進,只認進取,「嗰時好多謠言,甚至話我哋係『黑社會工會』。」
2003年一場硬仗,他邊吃煙斗邊想工會事,獲傳媒賜名「煙斗理事長」,呼出的煙圈,原來吐露自責與孤單。當年沙士爆發,資方將年終雙糧改為酌情發放花紅,工會計劃抗爭,同袍卻深信形勢比人強,「唔係裁員減薪,雙糧改花紅咋喎。」所謂工人共同體,不保證共同進退,「受到壓力,當然自己骾。感覺啲理事唔係好明白工會邊啲應該做,邊啲唔應該做,唔係講緊成唔成功先去做。」時而自責時而氣餒,他堅持頂硬上,「我話點都要搏一鋪,你知啲基層員工最叻講賭,我話好似賭show hand,二仔底就二仔底,幾大都唬佢一唬先!」賭注押中了,開抗爭記招之時,資方對外與左派工會達成回復雙糧協議,但公道自在人心,「搞社運又好,工運又好,如果你用個心去做,其實好辛苦。」
2010年,工會要求加薪2.2%被拒發起兩日罷工。外界看來,資方與左派工會已傾掂數加薪1.8%,乍看相差無幾下難免失民心,背後卻另有考量,「經過咁多年抗爭,漸漸公司唔當一回事,無 威脅性。」資方也似心中有數,游說他叫停罷工,「你知唔知我點應佢,我應佢一句:士可殺不可辱。」首日300人罷工,翌日宣佈結束,僅收穫抗爭基金成立,行動普遍被視為失敗,他獨有另一看法,「係參加嘅員工堅持要罷多日」。因果無從稽考,員工待遇近年獲改善卻是事實:新人獲發等同雙糧的年尾獎金、車房員工起薪點及車長薪酬福利提升等,他認為皆是工潮發酵成果。
路途循環往復, 合理待遇逐漸靠站,他亦由工會理事長改任會長,「升咗神檯」。06年着手換班,到明年換屆已有九十後 理事接棒;每月站頭探訪,也多花唇舌解釋政局,「要提醒佢哋唔係純粹搵兩餐、純粹講加幾多錢人工。呢啲係重要,但社會、民生議題,其實重要過公司內部嗰啲。」車內外熱情如一,皆因不公義歷歷在目。父母五、六十 年代在西營盤做大牌檔,他自認街童,「唔學壞算係咁」。年少無知,但白粉檔與黑社會的浮光掠影,未敢忘記,「好多唔公義嘅事發生,睇到晒」。從旁觀者變成行動者,2004年開會去錯樓層,「儍吓儍吓」出任民陣召集人,至今身兼社運多職,面對當前政局難免慨嘆,「以前社會雖然複雜,但似乎啲人講道理過而家,黑社會又好,苦力又好,佢哋係講道理嘅。」
回歸日常,輝哥說車長這份工唔辛苦,更享受盡覽人生百態,「有啲客打橫嚟,入少一蚊,你同佢講差一蚊,佢話『使乜咁緊張,入咗你架咩?』有啲客差一毫子面都紅埋,幾唔好意思同你講『我差一毫子呀司機……』」手握軚盤不再沉重,既因巴士硬件進步,也慶幸沿途獲家人支持,「佢(老婆)唔反對,我當支持架啦。」距離退休尾班車還有兩三載,屆時也會從工運退場?「唔會唔會,啲兄弟都唔放過我啦!」